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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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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

傍晚十分, 落日西斜,文創園南側的停車場徹底被籠罩在了熾熱的西曬之中。

周汐舉著遮陽傘,和孟西嶺肩並肩朝著他的白色奧迪走了過去。

“你先上車吧。”即將走到車尾的時候, 孟西嶺對周汐說,“我把地毯放進後備箱裏。”

周汐卻沒上車, 打著傘站在一旁, 若有所思地看著他。

從她這個角度看去,孟西嶺的側顏線條如同白玉雕出來的一樣流暢立體,又不失清雋, 眼角眉梢間皆是溫潤。他的性格也是如此, 如同璞玉,觸手也溫, 是個真正的世家公子。

這個男人似乎沒有什麽缺點,能夠得到他, 是她的幸運。

他對她也很好, 體貼又溫柔,是個合格的男朋友, 但她並沒有覺得自己徹底擁有了他。

孟西嶺放好了地毯,關上了後備箱, 這時, 周汐忽然說了一句:“你的車牌號真好記。”

孟西嶺僵了一瞬。

周汐:“920tt, 是920桐桐的意思麽?9月20號是她的生日?”

孟西嶺並沒有否認:“搖號的時候看到了, 就選了這個。”

周汐不高興地抿住了唇, 克制了一下,卻沒忍住:“你不覺得她很有問題麽?”

孟西嶺:“從不覺得。”他輕嘆口氣,嚴肅又認真地對周汐說,“她是我的妹妹, 希望你可以尊重她。”

周汐蹙眉,生氣又委屈:“你總說我不尊重她,我什麽時候不尊重她了?是她不尊重我!我才是你的女朋友,你更應該維護我,不是她!”

孟西嶺咬著牙,吸了口氣,吐字突然變得艱難了起來:“她、剛才,沒有反駁你一句。”

他知道她向來是個錙銖必較的姑娘。但是剛才在那家店裏,她沒有對周汐做出任何過分的舉動,甚至沒有說出一句針對周汐的話,哪怕周汐對她頤指氣使、盛氣淩人地暗諷她是個多餘的人。

她忍受了周汐對她的羞辱,但是,他卻沒有站出來維護她,因為理智告訴他,不可以打破平衡。這種平衡是多方構成的:父親、夏秋白、道德感、責任感、世俗與人倫……他必須站在一個適中的點上,才能維持秩序,朝著她多走一步,秩序就會蹦亂。

然而維持秩序就會傷害到她。

周汐卻絲毫不認同孟西嶺的話:“她不反駁我是因為她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裏!”

孟西嶺比誰都要了解夏黎桐:“她不會把任何人放在眼裏,也從來不會在乎任何人的感受。她剛才沒有當眾給你難堪,已經很尊重你了。”

周汐:“你對她的要求就這麽一點麽?不給我難堪就是尊重我了?”

孟西嶺:“那你想讓她怎麽做?”

“我想讓她離你遠點!”周汐氣惱不已地說,“她的心理扭曲,你也應該和她保持距離,遠離她!”

孟西嶺先是一怔,然後,笑了,唇角無力牽起,滿目茫然地詢問:“離得多遠才算是遠?”

現在還不夠遠麽?

不記得是從哪一年開始,她就離他越來越遠了。她再也不像是小時候一樣對他親昵、對他無話不說。她不允許他走進她的世界,不再給他分享喜怒哀樂,但最起碼,她還願意陪著他說說話,時常對他任性一把,看似是氣他,實則是親近他。

現在呢?他心裏清楚,從今天開始,她再也不會對他任性了。她只會離他越來越遠,讓他追都追不到。

“你為什麽不能和她斷絕關系呢?”周汐蹙眉,用一種無法理解地目光看著他,“她又不是你的親妹妹,她真的不正常!”

孟西嶺神色冷峻,斬釘截鐵:“她沒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!”

周汐感知到了他的怒火……她原本還以為他是個從來不會發脾氣的人呢。

他為什麽要這麽在意夏黎桐呢?為什麽不能和夏黎桐徹底斷絕關系?夏黎桐不就是個後媽帶去的小拖油瓶麽?況且後媽已經和他爸都離婚了,他為什麽還要把她當妹妹?更何況,夏黎桐本來就不正常,正常人誰會在哥哥的車內遮光板的小鏡子裏藏頭發?

夏黎桐對他的感情不正常。

他是真的沒有察覺到嗎?

但周汐不敢把這些話說出口,不敢挑明一切,因為她才和孟西嶺在一起沒多久,感情還不穩定,絕對不能讓夏黎桐成為他們之間的嫌隙。

聰明的女人都應該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打破沙鍋問到底對自己沒好處。她也不信自己解決不了一個夏黎桐。況且,她還有個哥哥呢,哥哥一定會幫她的。

對了,還有陸家。她哥說了,在陸家人的眼中,夏黎桐就不是一個人,而是移動的血庫和器官庫,等哪天陸靖的病情惡化了,他媽康妍一定會來找夏黎桐。康妍那個女人可不是一個省油的燈。

夏黎桐就是一個不應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可憐鬼,就連她親爸都沒把她當人看。像自己這種有爸媽和哥哥疼愛、家境又好的女孩,幹嘛要去和一個可憐鬼計較?

孟西嶺對她好,無非是因為同情。

停車場對面,馬路邊,黑色大眾轎車內。

夏黎桐趴在駕駛座的後方,對司機師傅說:“就是那兩個人,男的穿白襯衫,女的穿藍裙子。”

女師傅立即探頭看去:“高個子那個男的?女的穿白色高跟鞋,打了一把黑色的傘?”

夏黎桐:“對,就是他們倆!”

女師傅微微瞇起了眼睛,極力眺望著停車場中的那對男女,過不多時,嘆了口氣,一邊搖頭一邊說:“女朋友都長這麽好看了,他怎麽還出軌?真是、不老實。”

夏黎桐苦笑一下:“可能是家花沒有野花香吧。”又抿了抿唇,淒然地說,“我也沒那個女的有錢,人家好像住在大別墅裏面呢。”

女師傅的眉頭一下子就緊了:“誒呦,這男的可真惡心!姑娘你到底圖他什麽呀?你這個人條件多好啊!什麽樣的找不到?”

夏黎桐長嘆一口氣:“我當時年紀小,不懂事,就是看他長得帥……誰知道啊,知人知面不知心。”又說,“今天我也不想把這事鬧大,拜托您幫我跟著他們,就是想讓自己死心,想徹底認清他是個什麽樣的東西。”

女師傅想了想,道:“你說得也對,男人一旦變了心,再鬧都不管用,還不如快刀斬亂麻,體體面面地斷幹凈。”

說話間,白色奧迪已經開出了停車場,轉上了寬闊的柏油路。

女師傅的表情立即認真了起來,迅速踩下了油門,不緊不慢地跟在奧迪車後。

跟了兩個路口之後,女師傅忽然想到了什麽,對後排的夏黎桐說:“現在這麽早,他們倆應該不會回家吧?”

夏黎桐明白,這位大姐是在給她打預防針:可能會直接去酒店開房。

“無所謂了。”夏黎桐是真的無所謂了,目光平靜而淡漠,“無論他們兩個現在去哪裏,最後一定會回家,我只想知道他現在是不是已經和那個女人同居了。”

她現在只想弄清楚周家的地址,除此之外,她什麽都不在乎了。

女師傅:“同居的話,應該不會再去酒店開房了吧?”

夏黎桐:“有錢人玩得都花,追求刺激。”

女師傅想了想,點了點頭,感覺很有道理。

奧迪車一路朝著東北方向開。下了東四環的環城高速後,又朝著北邊開了十幾分鐘,最終將車子開進了一座高檔莊園別墅小區門口。

女師傅的車跟進不去,只能遠遠地停在路邊。

把小區名叫“嶴格名邸”。夏黎桐用微信把小區的名字和定位給祁俊樹發了過去,然後對女師傅說:“可以了,回去吧。”

女師傅猶豫著說:“不用等他出來了?”

夏黎桐:“不用了。”

她的語氣平靜的如同三月的春風,不見絲毫悲傷,甚至就連怨恨的意味都沒有。

是真的,很無所謂。

女師傅突然就想到了一句話:哀莫大於心死。

這丫頭可能真的死心了。

雖然心疼,但也由衷的替她開心:死心最好了,死了心就不會牽掛和難過了。

輕輕地嘆了口氣,女師傅掉了頭,按照夏黎桐的要求,前往下一個目的地。

夏黎桐和祁俊樹約好了在租來的那套房子裏見面,但她並沒有直接說出小區名字,而是讓女師傅把車開到了距離小區最近的一個地鐵站。

抵達目的地後,夏黎桐直接給女師傅轉了一千塊錢,不容司機推辭,她就開門下了車,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到了出租房,祁俊樹還沒來,夏黎桐從茶幾上端起了茶罐和茶壺,跑去廚房給自己泡了壺茶,然後,盤著腿坐在了茶幾旁邊的地面上,一邊喝著茶一邊想:等地毯來了,就鋪到茶幾下面,坐著還能舒服一些。

人就該讓自己活得舒服一些,對自己好一些,畢竟,除了自己之外,還有誰能心甘情願地對你好呢?媽媽麽?但是媽媽遲早也會離開她。沒有人能夠陪她一輩子,她只能靠自己。

她為什麽直到今天才明白這個道理呢?真是傻啊。

夏黎桐自嘲一笑,低頭啜了一口茶,然而甘甜的茶味卻沒能沖淡喉間的苦澀……

她怎麽就會對孟西嶺抱有希望了呢?就因為年少時候他給了她一盒巧克力?

夏黎桐,你可真是低賤啊,一盒巧克力就收買了你這麽多年。

除了這一盒巧克力之外,他還為你付出過什麽嘛?

沒有。

他的善良和愛意,永遠輪不到你。他覺得你不配。他對你的那些好,不過是同情和施舍,但他還是打心眼裏瞧不起你,覺得你是個小拖油瓶。他也看不上你這種出身名不正言不順的小雜種,他只看得上周汐那種千金大小姐。也沒什麽錯,門當戶對是應該的。她這種小雜種,也活該被千金大小姐罵。

對於千金大小姐來說,孟西嶺應該是一個十分體貼的男朋友吧?時刻維護著她,處處考慮著她的感受。

不對,孟西嶺應該一直是個貼心的男朋友,他對他的每一任女朋友都很好。

上一任是在去西藏自駕的途中認識的,那個時候她才剛初中畢業。

初中畢業當天,她有些興奮,覺得自己長大了。雖然那個時候媽媽已經和孟叔叔離婚了,但她還是屁顛屁顛地去找了孟西嶺,她覺得他們之間的感情不會變,永遠不會變,因為她覺得孟西嶺是個十分善良的人,絕對不會因為父母的離婚對她產生疏離;而且,他也從來沒有嫌棄過她,即便在她很小的時候、還是個小瘸子的時候。

她跑去他家找他,拿著畢業證,想和他分享喜悅。他也確實是接受了她的分享,但卻並沒有一心一意地對待她的分享,因為他在收拾行李,第二天就要出發去西藏。

她確實是有些失望的,因為她希望他可以認真地、以一種獨一無二地態度去對待她的分享。但他沒有,他一直在收拾行李。行李好像比她還重要,不對,是比她重要的多。

她真的很希望他能把註意力全部放在自己身上。後來,她鼓足勇氣問他,可不可以帶著她一起去西藏旅行?

想到這裏,夏黎桐突然笑了一下,滿目都是譏諷和自嘲,感覺自己那個時候真是傻透了,竟然會問出這種愚蠢的問題,不是自取其辱麽?

但孟西嶺確實是個體面人,沒有直接打她的臉,而是委婉地羞辱了她:“夏阿姨能同意麽?”

如果換作現在,她一定能夠明白這句話的深層含義:我不想帶你去。但在那個時候,她太傻了,絲毫沒聽出來他的反感,還以為他是同意的,只是礙於她媽這層關系他才沒辦法立即答應,像是個小傻子似的興奮又激動地說:“我可以去問問我媽媽!我媽媽應該能同意!”

他回:“那行,你先去問問吧。”

然後,她立即跑去給媽媽打電話了,得到的回答是:“不可以,絕對不可以。”她難過極了,失落委屈又生氣,甚至都在電話裏和媽媽吵起來了,但無論她怎麽勸說怎麽鬧,她媽就是不同意。但她真的很想去,拿著手機,急切又滿含哀求地看著孟西嶺,希望他能替自己說兩句話,但他卻沒有接過她的手機,他一句話都沒替她說。

掛了電話後,她委屈地哭了起來,感覺媽媽實在是太不近人情了,她只是想去旅游而已呀,她為什麽不同意呢?就因為她自己不喜歡孟西嶺,所以也不允許她和孟西嶺出去玩嗎?這不公平!

當時的她就是這樣埋怨媽媽,但是現在,夏黎桐忽然有了新的答案:是媽媽看得清楚,孟西嶺打心眼裏就不喜歡她,所以攔住了她,竭盡全力地守護了她的尊嚴,免得她湊上去丟人。

她要是早點明白媽媽的良苦用心,也不會平白無故地在他身上浪費這麽多感情了。

但在那個時候,她哭得真的很傷心,她覺得自己的畢業儀式被毀了。孟西嶺安慰她說:“沒關系的桐桐,你還有很多有意義的事情可以去做。”

現在想想,他的安慰真的很假惺惺,虛偽極了,但在當時,她絲毫沒察覺到他的虛偽,哭著說:“我不知道還有什麽有意義的事情可以去做。”她覺得沒什麽事情能夠比得上去西藏旅行了。

孟西嶺想了想,說:“你可以去當志願者,去結交一些志同道合的小夥伴。”

她抽泣著問:“為、為什麽要去當志願者?”

“日行一善?”他笑著說,“你不是想讓自己的畢業有意義嗎?那就去融入一個讓你從來沒有接觸過的團體,結交一些善良的朋友,和他們一起去陽光下散步。”

明白了,他是在勸她去做好人好事,可真是太有“意義”了……但她對當好人並沒有任何興趣,除非:“我要是去當了志願者,有什麽回報麽?”

孟西嶺被她逗笑了,還有些無奈:“桐桐,志願者是公益人員。”

不圖回報的那種?她很直接地說:“我不要去!”

他哭笑不得,又想了想,說:“這樣吧,在我不在的這一段時間裏,你只要能去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,交一個好朋友,我就給你一個獎勵。”

“什麽獎勵?”

“送你一部新手機。”

其實她對手機沒興趣,媽媽也會給她買,她就是想讓孟西嶺獎勵她,誇獎她,於是,就答應了她:“那好吧。”

既然,他想讓她去當一個善良的好女孩,那她就試著去善良一次吧!

第二天,孟西嶺就去了西藏。而她則去了曾經暫居過的那座孤兒院,懷揣著一種“肥水不流外人田”的心態,準備在那裏當志願者。

可能是因為她算是這座孤兒院的“老熟人”,校長很快就通過了她的志願者申請。但她並不能每天都和小棠小樹在一起,因為小樹要備戰高考,每天都在學校裏面補課;小棠則是每天都出去做兼職,她想偷偷地攢一筆錢,等小樹考上大學後,送他一臺筆記本電腦。

小樹住校不回來,小棠每天都回來的很晚。孤兒院也不給志願者提供住宿,為了能夠每天都和小棠見面,她故意每天都在孤兒院裏面待到很晚才回家。

七月十八號的那天晚上,小棠結束兼職回來後,和她分享了從工作地點的後廚打包回來的壽司。壽司的數量不多,僅有八個,不夠和那麽多孩子一起分享,所以,她們像是兩個懷揣著小秘密的孩子一樣,悄悄地躲在了後院裏面的那棵茂盛的海棠樹下,伴隨著朗朗月色,偷偷摸摸地吃完了所有壽司,還謹慎地、互相監督著把嘴擦幹凈了,然後把吃剩下的包裝盒和筷子塞進了她的書包裏——她們的計劃是把打包盒和筷子扔到外面的垃圾桶裏,堅決不能在孤兒院裏面留下偷吃的證據!

吃完壽司後,她們兩個又並肩坐在了海棠樹下的長椅上,共同分享完了一瓶橘子味的汽水,然後才依依不舍地彼此道別,約定第二天晚上再見。

夏黎桐捧著茶杯,面無表情地回想著那天晚上……如果,三年前的那個夏夜,特沒有遇到李昭楠的話,那天晚上的氣味應該是香甜芬芳的橘子味,而不是河水的冰冷腥臭味。

她是在跨河大橋上遇到李昭楠的。

那座橋橫跨東輔河的南北兩岸,長而筆直,像是一條淩駕在河流之上的緞帶。

那天晚上吃的有點多,她擔心自己發胖,就選擇了步行回家,走到橋中心的時候,遇到了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,帶著黑色口罩的女孩——現在想想,那天晚上真應該打個車走,這樣的話她就註意不到她了。

但現實很不幸,她註意到了她,並看出了她的輕生念頭,因為她面朝河流,踩上了白色的橋欄桿,身體筆直而決然,一點也不害怕自己會被晚風吹下橋面。

其實在當時,夏黎桐的第一反應是報警,讓警察跟死神剛,至於警察能不能在這個女的淹死之前趕到現場,那就不是她該關心的事情了,因為她是一個相當純粹的、沒有同情心的人:別人死不死,和她無關,她只要自己過得好就行了。

然而就在她拿出手機的那一刻,女孩忽然轉過了臉,看向了她。

和女孩對視的那一刻,夏黎桐發現她的眼神是破碎的,像極了溪面之上被暴力砸碎的薄冰層。

看起來,是挺、可憐的。

但是,世界上的可憐人多了去了,她還能一個個去勸麽?

不能。

生死有命富貴在天,誰都幹涉不了。

所以,夏黎桐依舊沒有萌生出勸她下來的想法,她堅定地認為陌生人的死活和她無關,而且,多管閑事是要遭雷劈的!

然而就在她準備拿著手機走人的時候,忽然想起來了孟西嶺的話:“我不在的這一段時間裏,你只要能去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,交一個好朋友,我就給你一個獎勵。”

只要她能夠去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,當一個善良的好女孩,他就會誇獎她、獎勵她。

為了得到獎勵,她瞬間就改變了主意,停下了腳步,仰頭看向了那個女孩:“你、需要我的幫助麽?”

她最終還是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。

女孩猶豫許久,握住了她的手。

晚風習習,女孩抱著膝蓋蹲在了地上,竭盡全力地把自己蜷曲成了小小的一團,還怯生生地低著頭,漆黑的長發將她蒼白的面龐遮擋的越發瘦小。

她好像真的有點需要幫助——夏黎桐猶豫了一下,蹲在了她的身邊。

“你叫什麽名字?”她主動詢問。

女孩沈默許久,才緩緩開了口。

她說,自己叫李昭楠,出生在一個貧窮的小縣城,今年剛滿十八歲,家中還有一個弟弟。弟弟比她小五歲。媽媽已經不在人世,只有一位不怎麽負責任的爸爸。

為了供弟弟上學,她只能出來打工,懷揣著迷茫和不安來到了大城市,靠著一份姣好的容貌,通過了一家高檔會所裏面的服務員的面試。

這間會所名叫“金瀾櫚”,是東輔市上流社會紙醉金迷的天地。初來乍到,她確實是被富家子弟們的奢侈生活迷了眼,羨慕極了那些有錢人。

但誰知,工作還不到半個月,她就被一個男顧客迷-奸了,還在事後被對方毀了容……在講述的過程中,李昭楠的眼眶一直是紅的,淚光不斷閃爍著。

那雙眼睛,真的是很好看的一雙眼睛,只可惜……夏黎桐看著她臉上帶著著厚重的黑色口罩,突然有些心疼了:她遮擋的是臉上的疤痕,還是心中那份疤痕呢?

“你為什麽不報警呢?”夏黎桐不解地問她。

“我沒有證據。”李昭楠哭著說,“我也不敢報警,我怕他報覆我,我還怕我弟弟也會被他報覆。”

夏黎桐:“……”

她想不明白的是,李昭楠連死都不怕了,怎麽還會怕被報覆呢?大不了同歸於盡唄,一把火燒了那個會所,拉所有人一起下地獄,誰都別想好過!

做人,就應該狠一點!

她真是看不起李昭楠的軟弱,只有無能的二百五才會把所有的脾氣全部撒在自己身上呢!但既然是做好人好事,就不能計較這些細節,她也不怕被被報覆,所以,她決定潛入那個會所,替李昭楠收集報警的證據,就算是收集不到證據,也要給那個侵犯她的男人一點顏色瞧瞧,而且她不相信那個男人是初犯,一定還會有別的犯罪行為,受到傷害的女孩一定不止李昭楠一個。

但她沒有成年,沒辦法進入那座高檔會所。小棠雖然只比她了大一歲,但是身份證上面顯示的信息成年了,於是,她就去借了小棠的身份證,穿上了她的衣服,在鼻尖點了一顆黑痣,以小棠的身份,去了那座會所,應聘了服務員……

“想什麽呢?”

祁俊樹的聲音突然從身旁傳來,夏黎桐恍然回神,擡頭看向了不知是在什麽時候到來的祁俊樹。

她蹙了蹙眉,滿目茫然地說:“我在想,勸人向善,天打雷劈。”

祁俊樹怔住了,不是因為她的話,而是因為她面頰上掛著的那兩行眼淚。

她似乎絲毫沒有察覺自己哭了。

“你、”不等祁俊樹把話說完,夏黎桐便收回了目光,擡手、低頭,默默地抿了一口杯中茶。

三年前,她在那座會所裏面潛伏了半個月,卻沒有收集到任何蛛絲馬跡。八月初旬,她媽體檢查出來了囊腫,雖然並不嚴重,但還是需要做手術。比起李昭楠來說,肯定還是媽媽重要,所以她不得不暫停了行動。好在那時李昭楠也表示自己已經想開了,她還說,無論能不能討得一個公道,自己都會好好生活下去,並且很感激她在那天晚上朝她彰顯了善意,不然她早就成了一具河底沈屍了。

在當時,她覺得這結局簡直是皆大歡喜,而且每個人的路都應該自己走,她又幫不了李昭楠一輩子,所以心安理得地卸下了道德的枷鎖,去醫院照顧媽媽了。

但誰知道,這並不是一個美好的故事結局,而是黑色-童話的序章。

一個半月後,她得知了小棠自殺身亡的噩耗。

小棠火化之後,她和小樹才發現了那本記錄著罪惡的畫冊。

她曾以為孟西嶺給她指了條明路,於是聽從他的話,試著去當一個善良的好姑娘,但誰知道,那條路啊,通向的,是地獄:她從橋上救下了輕生的李昭楠,卻害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。

深切的自責感和愧疚感如同附骨之疽,每天都在折磨著她,讓她痛苦不堪。

被輪-奸的人應該是她,該被折磨的人也應該是她,該去死的那個更應該是她,小棠卻替她承擔了一切。是她親手把小棠推進了煉獄。

她走不出這種愧疚感,幾乎要被壓垮,於是,她拿起了那把葬送了小棠生命的蝴蝶-刀,割開了自己的手腕。但她比小棠幸運——或是不幸——家裏的阿姨發現了她的異常,砸開了衛生間的門,把她送去了醫院。

在她被送去搶救的那天,孟西嶺從西藏回來了,帶著他新交往的那位女朋友。

哈哈哈,真是不公平。

憑什麽她在人間煉獄裏面受苦受難,他卻能攜手新歡春風得意?

世界上還能有這種好事兒呢?

就應該讓孟菩薩和周燃那類天生懷種一起下地獄,好讓他明白明白什麽是真正的人間疾苦。

“坐吧。”夏黎桐把杯子放在了茶幾上,沈聲對祁俊樹說,“商量商量。”

祁俊樹看著她,輕嘆口氣,從紙巾盒中抽出了一張衛生紙,扔到了她的面前,然後才朝著對面的沙發走了過去。

夏黎桐無視了那張紙巾,她才不會承認自己哭了,斬釘截鐵地對他說:“從明天開始,好好地盯著周家人,在這期間無論發生什麽,就算是我要死了,你也必須盯死他們。”

祁俊樹:“你要去做什麽?”

夏黎桐:“當然是用周汐釣周燃。”

祁俊樹:“姓孟的呢?不用管?他現在是周汐的人,你怎麽確定他不會成為絆腳石?”

夏黎桐毫不猶豫,語氣決然:“他只是一根不重要的魚鉤,要是敢擋我們的路,那就直接送他下地獄;他要是乖乖地不擋路,那就繼續利用他,直到他不能繼續為我所用,再送他下地獄。”

祁俊樹:“不放過他是麽?不用對他手下留情?”

夏黎桐:“不用,他應得的。”

把周汐送到家之後,孟西嶺就開著車離開了。

返程的路上,手機忽然響起,來電顯示:桐桐。

他遲疑片刻,緩緩將車停在了路邊,接通了電話。

“哥!”夏黎桐的聲色輕快,像是他們今天沒有在文創園遇見,也沒有周汐的存在一樣。

孟西嶺對她這種陰晴不定的脾氣已經習慣了,而且,她還願意喊他哥哥,他很高興。

他牽起了唇角,如同往日一樣,溫聲詢問:“怎麽了?”

夏黎桐:“我現在還有資格去參加的你的生日宴會麽?”

孟西嶺不假思索:“你當然有資格。”

夏黎桐笑盈盈地說:“那好,我們五月二十一號見,到時候我送你一份大禮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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